1949年毛主席叮嘱冯友兰“以老实态度为宜”,冯:我有什么不老实!
1938年仲夏的深夜,陪都重庆城里闷热得像一口铁锅,冯友兰推开窗,望见嘉陵江水反着月光,耳边却仍是炸弹落在江对岸的闷响。他揉了揉酸胀的手腕,把刚写完的《中国哲学史》手稿合上,心想:战火再急,总要有人把书写完。那时的他,只是一心想在乱世中留下些学术的“硬通货”,还没想到后面十年的风云会把自己推到政治与学术的交叉口。
抗战胜利后,1946年初秋,他抵达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开课。课堂座位上挤满了金发碧眼的学生,冯友兰用英语阐释《周易》里“变”的观念,底下的年轻人频频点头,这让他有几分得意。但三个月后内战再起,北方炮声已响,他突然觉得远离故土的安稳像是一张无形的网,越舒适越让人窒息。1947年圣诞节,他把美国大学递来的长期聘书锁进抽屉,给妻子写信:回去吧,再迟就赶不上历史了。
1948年12月,蒋介石急调运输机到北平,名单里有胡适,也有冯友兰。机场跑道灯闪着冷光,胡适背着手说:“老冯,去了台湾咱们还能做学问。”冯友兰摇头笑:“你聪明,我固执,我宁愿看完这一局。”他转身返回清华园,冷风卷起落叶,尘世的喧嚣在夜色里愈发清晰。
进城的枪炮声越来越近。1949年1月,清华的梧桐叶还没落尽,傅作义部队撤进校园,炮管在操场上闪着油亮的黑。冯友兰临危受命,再次担任校务会议主席。他连夜召集教授和学生,拉起一支校卫队。“咱守住学校,就是守住国家未来的脑袋瓜。”老教授一句话,把年轻人吼得热血上涌。冯友兰顶着炮火去与傅作义的军官斡旋,对方沉默片刻还是点头撤出。清华得以毫发无损地等来解放军。
文管会进驻的那天,雪粒子打在操场,张宗麟握住冯友兰的手说:“中央注意到您的态度,请继续主持大局。”短短一句,却像一块石头落了地。冯友兰暗想:至少第一关过了,接下来该考虑怎么在新局面中站稳脚跟。
国庆阅兵后第四天,天安门广场上的烟花味犹在,冯友兰伏案写信给毛主席。他坦陈:“过去曾为旧党做事,愿再造自我,五年内以马克思主义重写中国哲学史。”落款时,他郑重写下“弟子冯友兰敬上”,字迹微颤,既诚恳又带着学者的倔强。
不出一周,回信就到了。毛主席笔迹遒劲:“不必急功,还是慢慢来,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。”信不长,却让冯友兰读了三遍。他盯着“老实”二字,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:我讲了真话,哪里不老实?可转念一想,新中国的天空刚刚亮,自己摸不清风向,谨慎点也好。
1950年,清华复课。课桌上摆着新编《马克思主义哲学要略》,学生们兴致勃勃。冯友兰开始研读《资本论》、费尔巴哈、黑格尔,在宿舍挑灯夜读。有同事悄声问:“你真能五年搞定新书?”他笑了笑,语气却并不笃定:“试试看,总不能说话不算数。”
时间很快掐准步点前进。1953年,他完成《哲学史新编》第一卷,稿纸堆满书房。自评时他并不满意,却已无退路,只好在序言中略带勉强地写下“试呈大雅”以作交代。第二年,第二卷付梓,他写得愈发谨慎,甚至在一处删去自认为“可能产生歧义”的比喻。这样的删改让人看不出昔日“新理学”的锋芒。
1957年3月,全国宣传工作会议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。会场烟雾缭绕,讨论气氛比香烟味还要呛人。冯友兰提出“抽象继承法”,主张先抽离古代哲学的普遍命题,再与当代马克思主义对话。毛主席则强调“批判继承”,必须先分清封建糟粕与精华再谈吸收。两种思路交锋激烈,却也彼此欣赏。会后握手那一瞬,毛主席俯身说了句:“好好地鸣,百家争鸣,你也是一家。”冯友兰闻言,压在心里多年的石头似被挪开半寸。
然而,论争之外的风向已悄悄变了。大跃进、人民公社相继发动,学术讨论的声音渐被口号淹没。冯友兰把第三卷手稿收进抽屉,等待一个“更合适”的时机。1961年春荒,他陪学生挖野菜充饥,忽觉学问之轻似刀刻下的木屑,风一吹全无踪影。这种落差让他日益沉默,但也更加在意自保。
1966年5月,红色风暴骤起,清华园被批斗声包围。冯友兰戴高帽、挂黑牌,下楼梯时有人推搡,他险些摔倒。“你是唯心主义的大毒草!”有人高喊。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,却咬牙没吭声。可就在最狼狈的时候,中央全会上传来毛主席那句“如果要懂唯心主义,还得去找冯友兰”。像一道缝隙里的光,给了他片刻喘息。随后谢静宜登门,带来主席的问候,还递上一支燕京啤酒,寒暄几句即匆匆离去,院子里落叶纷纷,他的眼眶第一次湿了。
短暂的庇护并没能阻挡风雪。1973年,冯友兰七十八岁,他选择在各大报纸上发表整版文章,支持当时正风行的运动。有人悄悄提醒:“先生当心,墙是风向标。”他苦笑:“我已无暇再被推到墙下去。”这些文章连篇累牍,行文古奥,却时时夹着政治口号。看似自保,实则把自己推向更尖锐的风口。
1975年,盼了二十多年的“新编”第三卷总算写完,却迟迟不敢动工出版。怕的是一句不慎再生事端。那年冬天,他托人送信到湖南,请教毛主席能否抽空过目。信寄出后迟迟未回,他暗自揣测:也许主席年事已高,也许手稿不合胃口,或许自己早在那场风暴中失了分量。
1976年7月28日,唐山大地震的余波在北京摇得房梁吱嘎作响。清华临时搭起防震棚,冯友兰搬了进去,裹着厚棉被依旧写字。深夜,一位贵客突然到访,对方低声赞扬他“模范带头”,冯友兰连忙起身致谢。不料半年后,这段会面被做成口实,他再次陷入麻烦的漩涡。
改革的春风吹来后,他终于在1979年获得澄清。当时他已八十四岁,坐在书桌前发呆良久,轻声自问:“老实态度,究竟是什么?”那一年,他写下一首短诗:“岁月不居,学问难居;立言立德,何敢言愧。”旁人读来慷慨,他自己却知其中尽是悔意。
冯友兰的故事,折射出一个学者在政局巨变中的挣扎。对毛主席而言,“老实态度”不是老实巴交,而是慢工出细活的学问操守;对冯友兰而言,这四个字却像绕指的丝,时松时紧。从他拒绝去台湾,到在百家争鸣时高声发言,再到风暴里被迫低头,人生两条线——学术追求与自我保护——始终交错拉扯。
胡适曾说,知识分子最大的悲哀,是被时代推着跑。冯友兰也跑,只是跑向不同的方向:有时向前,有时回头。遗憾的是,五年重写哲学史终成泡影,三十年才写出六卷,他终究没能给“中国哲学”贴上自己理想中的“马克思主义标签”。但如果没有那句“老实态度”,或许他更早在风口浪尖上覆灭——这是无法验证的假设,却足以让后来者思考:学问与立场,到底应如何分寸拿捏?
值得一提的是,晚年的冯友兰常引用《庄子》里的“且夫水之积也,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”。那时他体弱多病,声线微哑,却依旧坚持讲课。他解释说:“不厚,便无力;不老实,便无根。”这句自我注脚,与三十年前毛主席的劝诫不谋而合,似乎也是他晚年略带苦涩的自我答复。
历史不会给个人第二次排练的机会,但留给后人的,却是足够多的案例和疑问。冯友兰一生的起伏,提供了一个复杂而鲜活的样本:当知识分子面对国家巨变,保持“老实态度”究竟意味着谨慎自守,还是独立思考?答案或许因人各异,可他的经历证明,任何脱离时代语境的学术宏愿,最终都会被现实的尘土覆盖。
【“老实态度”背后的学术节奏】
冯友兰曾自称“用古人的笔墨写现代人的心事”,这话听上去潇洒,可真要落到纸面,却常常显得步履蹒跚。哲学史的写作不同于成书如流水账,它需要厚重的文献堆叠与缜密的逻辑梳理。毛主席之所以提醒他“慢慢改”,实则看中了学术工程的艰深。五年时间,不足以让一个人在完全陌生的理论体系中完成脱胎换骨,尤其对五十多岁的学者而言,知识框架已成定式,想要彻底置换并非易事。
打个比方,清除一座古城里的旧街道,再重建现代马路,并非一夜能够竣工。先要丈量地基,再拆旧砖,随后堆砌钢筋水泥,最后还要通水通电。这一切稍有差池,就可能前功尽弃。冯友兰豪言五年重写,只能说明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时代的耐心。学术与政治合流的洪流中,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,书桌上的纸张未干,政策口号已翻新。所谓“老实”,是让劲头匀出来,别被潮流的浪头牵着走。
再从思想史的角度看,中国哲学自先秦以来,多凭“诠释—批判—再诠释”循环向前。冯友兰在《新理学》中提出“贯通中西”,本是一大突破,可他未能彻底摆脱宋明理学的理路,写到现代部分时又急切嫁接马克思主义,形成了“两张皮”的割裂感。倘若真像毛主席劝导的那样放慢节奏,也许他可以在逻辑上铺垫得更细,减少生硬拼贴。
有人说,冯友兰的学术后期像赶作业,时常“补洞”而非“砌墙”。原因之一在于他想面面俱到:既要保传统中国哲学的精神内核,又要对接马克思主义的时代话语。双重目标压在肩上,自然步步吃紧。可学理最怕抢跑,一旦跑得过快,就容易顾此失彼,让读者看见的是连续跳格子的跳板,而不是平坦连贯的道路。
再说具体写作过程。冯友兰习惯“先列纲,再填肉”,主体框架往往一气呵成,但填肉时却受制于史料的跨度。先秦到清末两千多年,流派众多,材料浩如烟海。若没有充分时间消化,简化与疏漏在所难免。五年计划不仅是理想化,更是对研究规律的一种忽视。学术创作需要反复打磨,古人所谓“十年磨一剑”,说的正是这种细嚼慢咽的功夫。
当然,也有人认为冯友兰若不喊出“五年重写”,也许就无缘得到新政权的关注,从而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。这种观点未必全错。新中国初建,政策与学术的互动远比后人想象得紧密。对一个曾为国民党讲学的名教授来说,主动表态既是一道自保符,也是一种自觉转向的宣示。然而,宣示之后如何落实,却需要更长久的耐心与资源,这恰恰是“老实态度”中更深的内涵:别让口号跑在能力前头。
今天再读冯友兰留下的《中华文明史》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前两卷,学理得失众说纷纭,但有一点值得肯定:他确实在努力把古典文本与现代视野粘合。只可惜,第三卷搁浅的背后,是他在政治漩涡中的摇摆。若以更从容的步调循序推进,或许另有风貌。毛主席当年一句“慢慢改”,更像是为他读书写书的人生把了脉:求深不求速,求真不求艳。
放眼当下,学术环境虽已截然不同,但“老实态度”的提醒仍未过时。快餐式的学术生产、数据灌水的浮躁风气,与七十年前的急就章并无本质差别。学问是梯田,不是电梯。每一级台阶都要亲自踏过,才能支撑下一阶的高度。冯友兰的经历,正好给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一面镜子:不管风有多大,脚下的土要踩实。否则,道路再宽,终究走不稳。

